【边疆时空】张婧 | 佉卢文书所见鄯善国信差职责初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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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婧

陕西中医药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民族史研究。主持教育部项目2项，发表科研论文20余篇。

摘要：新疆出土的佉卢文书多为反映鄯善国政治、经济的资料，在已经解读的七百多件佉卢文书中有不少文书提到鄯善国的信差。从文书内容看，信差为西域邮驿中的工作人员，他们在城邦国家之间，特别是在城邦国家内部的沟通方面作用重大。西域信差的职责不但包括将国王政令送达地方政府，而且包括将地方官员的报告书呈递至王廷，还包括对私人信件的递送，礼物、粮食的运送以及流民押送，可见鄯善国的信差对当地信息的沟通十分关键。

关键词：佉卢文书 鄯善国 信差 职责

鄯善为西域古国之一，本名楼兰，汉昭帝元凤四年（前77）后改国名为鄯善，国都扜泥城（今新疆若羌附近），存国600余年。其国东通敦煌，西通且末、精绝、拘弥、于阗，东北通车师，西北通焉耆，扼丝绸之路要冲，产马、驴、驼等。新疆出土的佉卢文书多为反映该国政治、经济的资料，在已经解读的七百多件文书中有不少文书提到鄯善国的“信差”，即T·巴罗先生所说的“letter-carrier”。关于该词，王广智先生和林梅村先生都翻译为“信差”。从文书内容看，“信差”应为西域邮驿中的工作人员，也就是当地的邮差。邮驿即中国古代的邮政，是当时的一种通信和交通形式，有时也运输官府所需少量物品。先秦时代，以车传送称“传”，步递称“邮”，马递则称“驿”，为驿传设置的中途停驻之站称“置”，为邮递设置的中途停驻之站称“亭”。这种由邮传与驿站设施和机构组成的邮驿系统，通常由政府管理，主要为政治、军事服务，承担传递文书、接待使客以及转运物资的任务。

据《史记•大宛列传》记载“从安息界乘船直载海西，遇风利时三月到，风迟或一二岁。其公私宫室为重屋，邮驿亭置如中国。”《后汉书·西域传》也提到：“西域风土之载，前古未闻也……立屯田于膏腴之野，列邮置于要害之路。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月；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这说明西域很早就有邮驿存在。佉卢文书反映出西域信差在日常生活中承担送信、运输粮食、押送礼物以及押送流民等任务，他们对城邦国家之间，特别是城邦国家内部的沟通交流做出了重大贡献。历来学术著作对西域邮驿有所探讨，但对西域邮差的探讨微乎其微，因此，笔者结合新疆出土的佉卢文书和有限的文献资料将鄯善国信差的职责做了初步梳理。

一、鄯善国信差概述

魏晋南北朝时期，不同地区的邮驿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发展。据史书记载，刘备经营川陕驿道交通，“自成都至白水，多作传舍”。而魏国“三日之间，诏书五至”命令远在河内的司马懿赶回洛阳，司马懿接到命令“昼夜兼行，自白屋四百余里，一宿而至。”这说明当时中原邮驿已经较为发达。“贼之邮驿，一日千里”则是对当时北方少数民族政权驿骑尤为突出状况的记载。而西域地区的鄯善，邮驿制度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发展，各地信差人数不等而且在同一地区也可能有数个信差，如佉卢文第385号文书中的“余等正将全部信差派出”，就反映出当地信差并非一人。

鄯善国信差每月到固定地点收取信件、粮食、礼物等。如376号文书提到“从前信差向来系每月去的”，该文书反映出信差每月去固定地点收取需要邮寄的东西然后送出，他们的交通工具由国家统一提供，牲畜的饲料按照国家统一安排由沿途百姓供给。如佉卢文第272号文书提到：“又信差有紧急事情应来此处皇廷，让彼从任何人处取用牲口一头，租费按规定租价由国家支付，无论如何，国家不得疏忽。饲料紫苜蓿亦允予在市镇征收”。该文书属于国王敕谕，仔细阅读不难看出：鄯善国信差的坐骑由国家统一提供，此坐骑从任何一个百姓家里都可以征取，而且信差并不是无偿从百姓家中骑走牲口，被信差骑走的牲口由国家给牲口的主人提供租费。关于租费，国家有统一标准，而且牲口需要的饲料也由国家统一征收，这从文书中“饲料紫苜蓿亦允予之市镇征收”可以看出。

二、鄯善国信差的职责

两千多年以来，肩负置邮传命任务的邮差为历代统治者高度重视，两晋时期公文传递与以往相比出现了一些新的方式：一是流动送达，如句容县令刘超出巡“但作大函”，至下属村庄时命当地人“投函中讫，送还县”之后再拆阅；二是动乱时传递信函方式多样。驿道不通，使者或化装成商人，或绕道前进。城困则将书信写于帛上，附箭上射出。更具保密性的是将公文裹在箭杆上，然后在外面涂上一层漆来伪装。“1972年，在甘肃嘉峪关魏晋墓里，曾出土一块有画像的砖。上面画着一个驿使骑在飞驰的红鬃马上，一手持缰，一手举着文书，急行传递。生动地表现了当时驿传的情况。”鄯善国的信差有以下职责：

（一）收送信件

    鄯善国信差所收送的信件既包括国王给地方政府的命令，又包括地方官员呈递王廷的报告书，除此之外也有很大一部分私人信件。

1、国王给地方政府的命令

佉卢文书中数量可观的国王敕谕都是国王给地方政府的命令，有的国王敕谕中指明该敕谕由信差送至，如佉卢文第351号文书提到：“关于此事，余等业已派信差一名火速前来汝处。当汝接此命令信，立即[……]俾使国境不受侵害。”从残文看，似乎因苏毗人到达一个叫做沃特的地区，有人被迫去精绝生活，国家下发敕谕要求地方政府尽力保护居民并使国境不受侵害。这件文书中指明已经派出一名信差将国王敕谕送出。佉卢文第28号文书也提到：“当汝接此泥封楔形文书，务将kāla弗那拔啰（Purnabala）之kulola，名鸠啰浮（kulbhu）者速交来此之信差送此。”这也是一件国王敕谕，国王命令地方政府接到信差送来的敕谕之后再将国王需要的东西转交该信差送至王廷。

此外，佉卢文第292号文书中提到：“当余现已发出一道关于国家之命令时[……]因此，关于情报应备文呈报朕驾。汝处来信交信差苏祗[……]现已被移交给骑兵。”该文书是国王给州长索没阇迦的命令，从这件文书可以看出国王的命令由信差交给地方官员而地方官员呈递国王的报告书亦由信差负责转达。当外敌入侵时地方官员所有的情报都要写成书面材料交由信差转给国王。此外，还有一些已经解读的国王敕谕中并没有明确提到信差，但是从前后文意判断，这些命令通常都由信差送达。因此，当地信差有将国王命令送至地方政府的责任。

2、地方官员呈递王廷的报告书

先秦文献中有不少关于邮驿的记载，孔子曾说：“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可见当时邮驿已相当普遍，而且邮传速度也很快。据睡虎地秦简《田律》记载：谷物抽穗以及下了及时雨之后，地方官应立即报告抽穗数量、已开垦却没有种植的田顷和雨量。禾稼生长后降雨，地方官也要立即报告雨量多少以及受益田地的顷数。如遇旱灾、风灾、涝灾和虫灾，禾稼有所损伤，也要报告受灾顷数。而这些地方官的报告书都有统一的渠道并有专人送至王廷。

鄯善国也不例外，地方官员呈递王廷的报告书由信差送达，例如佉卢文第21号文书中伽述控告说自己和莱半摩共同占有一峰骆驼，而莱半摩私下将骆驼的两份给了自己的女儿陀摩色利阿，国王接到控告后要求将有证人誓言的报告书由信差送至王廷。佉卢文第357号文书提到此前地方政府曾托信差送信给国王，在信中报告地方上有难民因旧债问题相互为难，国王命令地方政府等到国境重新安定的时侯再对当事人进行审讯，国王同时对地方政府说明了具体的审讯措施。佉卢文第358号文书也是一件国王敕谕，从这件文书可以看出地方政府与王廷的沟通均由信差完成，凡是地方政府呈递王廷的报告书均由信差递送，这些事情既包括法庭审判的大事也包括鸡毛蒜皮的小事。

此外，有的文书中虽未提及信差，但是根据同类文书惯例，这些送信之人应该也是该国信差。例如佉卢文第341号文书中提到：“苾沙粟之报告书应先送来。当汝接读这些信时，苾沙粟之该信应送来。”在这里，送信之人应该是一名信差。再如佉卢文第555号文书中提到：“诸证人所作之誓言应写于信中，并将该报告信送此。决定将会在此当余等之面作出。”该文书中虽也未出现“信差”二字但是据同类文书推断，将报告信送出的应该也是信差。因此，信差除了将国王政令送至地方政府，地方政府呈递王廷的报告书也由信差送达。

3、私人信件

在汉代，私人书信不允许通过官营邮驿机构递送。据《后汉书·袁安传》载，袁安为县功曹时，“奉檄诣从事，从事因安致书于令，安曰：‘公事自有邮驿，私请则非功曹所持。’辞不肯受，从事惧然而止。”至魏晋南北朝时，邮驿可能已具有兼营私信之功能，因为《晋书·殷浩传》中提到：“殷浩字深源，陈郡长平人也。父羡，字洪乔，为豫章太守，都下人士因其致书者百余函，行次石头，皆投之水中，曰：‘沈者自沈，浮者自浮，殷洪乔不为致书邮。”这里的“致书邮”应为专门负责书信递送的邮吏。从殷洪乔话语之语境可知，“致书邮”也负责私人书信的递送，因为“都下人”所托之书信应该都是私信。

鄯善国信差也负责私人信件的递送，他们所送私人信件既包括城邦国家之间的信件，也包括城邦国家内部的信件。在已经解读的七百多件佉卢文书中，仅有一封信件是城邦国家之间的信件，即佉卢文第335号文书。第335号文书是一封于阗人的来信，虽然仅有一封城邦国家之间的信件，但是通过该文书可以看出城邦国家之间信件的递送也由信差完成。

鄯善国信差递送的私人信件更多来自城邦国家内部，如佉卢文第165号文书中提到：“今后汝处若有任何消息，无论好坏，均请函告，信应交信差送此。”第165号文书是奥古侯基提舍摩写给州长克罗那耶和税吏莱比耶的一封书信，这封信涉及税收等问题，从文书内容可以看出：鄯善国的税收由税吏押送，信件由信差负责。信差虽然还有除送信以外的其他职责，但是税收的押送他们并不负责，因为鄯善国有专人担任税吏并负责押送税收，关于这一问题，拙作《佉卢文书所见鄯善国税收制度探析》曾有专门探讨，故在此不再赘述。而佉卢文第317号文书提到：“彼等亦正派遣信差中。”从前后文意判断，这也是一封私人信件。此外佉卢文第278号文书、第288号文书、第289号文书、第316号文书以及第320号文书等许多文书都是私人之间的信件，这些信件均由当地信差送达。

（二）运送粮食

据《明会典》载，明朝邮驿的功能包括：“传达政令，递送使客，飞报军情，转运军需”。这里提到的“转运军需”就包括粮草的运送。虽然在时间上明朝距离鄯善国的存在晚了太多，但这至少说明古代邮驿有运粮的任务。民以食为天，在鄯善国，运送粮食也是邮驿信差的一项重大任务，如佉卢文第109号文书是一封书信，文书中提到“有任何信差来此之时，务必将粮食送此。”在这件文书中，写信者除要求将送给母亲和父亲等人的礼物、盐等物品由信差一并带去之外，文书中涉及到信差的主要职责是完成运粮的任务。此外，佉卢文第164号文书中也提到：“余迄今尚未收到从汝处送来之甚至为数甚少之粮食。粮食务必托信差带来。”这件文书是一封莱没苏写给父母和其余亲人的书信。莱没苏在信中请父母照顾好自己的孩子并请他们代为照顾田园和牲畜。根据文书内容判断，因为父母和其余亲人代莱没苏照看田园和牲畜，他们应该适当给莱没苏提供粮食。但是很显然粮食并未按时送到，所以莱没苏催促亲人们将属于自己的粮食交付当地信差运送。从以上文书内容可以看出，鄯善国粮食的运送也由当地信差完成。

（三）押送礼物

据史书记载，两晋门阀政治制度下的大族及地方官员均拥有特权，他们动辄动用邮驿为私人服务，在这种制度下，官营邮驿不堪重负，而北齐文宣帝高洋开帝王用邮驿于私人享乐之先河，他曾要求南阳王绰有乐事即“驰驿奏闻”。另外，高季式“在济州夜饮，忆元忠，开城门，令左右乘驿持一壶酒往光州劝元忠。”这是大臣将邮驿用于私人享乐之例。至唐，开始用快递运送水产、水果，杜牧的诗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就是其阐释和写照。而在鄯善国，虽然邮政业务无法与唐代相比，但是其国百姓在交往中也有互送礼物的习惯。如果亲朋好友之间相距较远，信差在送信的同时将互送之礼物代为押送。例如佉卢文第161号文书和第288号文书都是信差送信的同时将礼物一并押送。此外，在其他的一些文书中也涉及鄯善居民互送礼物之事。由此可见，信差在鄯善国也有押送礼物的任务。

（四）押送流民

时西域诸城邦国家时有战争发生，此外也因为饥荒等原因（鄯善国人口买卖文书中就有涉及饥荒卖人的文书，例如佉卢文第589号文书）致使鄯善社会存在一定数量的流民，王广智先生将其翻译为“逃亡者”。对这批人安置妥善与否直接关系到社会治安，因此鄯善国规定对于这批人要统一送到固定地点集中。从流民被发现的地方到流民的集中地，流民的押送由当地信差完成。如佉卢文第136号文书提到“汝处可能会有任何适当之逃亡者，该适当之逃亡者应交信差送此。”该文书涉及一名流民，国王敕谕地方政府：比多村的一名流民应由信差送至政府规定的地点。佉卢文第161号文书提到：“应将该人交合适之信差送此”，该文书是一件信函，涉及男性流民一名，这名流民被国王作为国家农奴赏赐给臣下，该流民由信差押送给国王的臣子。佉卢文第296号文书也提到：“当汝接此泥封楔形文书，汝处可能还有任何被孤立之于阗逃亡者，应将彼移交给伐没都村之信差。”该文书是一件国王敕谕，文书中涉及以下事件：第一，国王敕谕由信差送至地方政府；第二，国王赏赐给伐没都村的人口由信差押送；第三，城邦国家之外的流民一经发现也由地方政府移交给信差，信差将他们带至国家统一规定的地点进行管理。由此可见，鄯善国的信差在国家的政治、经济生活中起到了非常重大的沟通作用。

三、结语

鄯善作为西域古国、作为丝绸之路上的交通枢纽，在西域历史上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其国信差很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他们负责王廷与地方政府的沟通，将王廷给地方政府的命令以及地方政府呈递王廷的报告书及时传送，信差对私人信件的递送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送信之余，鄯善国粮食的押运、礼物的运送以及在将流民送至统一地点的过程中，信差均功不可没。总之，鄯善国的信差对于其国经济交流、信息沟通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在西域历史上书写了亮丽的一笔。

【注】文章原载于《西域研究》2018年第4期。

责编：齐云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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